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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青峰,历史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台湾为中法战争期间的“第二战场”,对中法战争全局具有较大的影响。自光绪十年(1884年)六月始,法国花费数月之久,投入大量兵力于台湾而未克,导致越南战场的失利,但因其攻占基隆、澎湖,封锁台湾,从而获取谈判筹码,最终“不胜而胜”。由于台湾在中法战争中具有全局性地位,故先行关于中法战争的研究,对基隆、沪尾(淡水)等台湾战役皆有涉及。台湾孤悬海外,若缺乏大陆的援助,难以持久抵抗,具体施行则往往取决于南北洋、闽浙、广东督抚的态度。时任两广总督张之洞在对台联络方面尤显积极,但因为现通行的各版本《张文襄公全集》《张之洞全集》留下相关材料较少,其时张之洞如何获取台湾情报,通过何人、何办法将兵勇、饷银、武器转运至台湾,学界知之不详,研究失诸简略。张之洞援台殚竭心力,其事不仅关系中法战局,而且为其赢得了一定的政治退路,也为其摆脱了马江战后的政治困境,值得再作探讨。本文利用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国家图书馆藏张之洞档案,梳理其中的人事联络,对中法战时张之洞对台举措作进一步补充。光绪九年十一月十五日,中法双方于越南山西正面交战,中法战争爆发。其后清军在越南战场节节败退,至次年四月十三日,李鸿章与法方代表福禄诺(Francois Ernest Fournier)签订中法《简明条款》,规定中法双方撤兵停战,然闰五月初一日,法军贸然至北黎地区,中法再次开火。为和平解决“北黎冲突”,清廷谕令云贵总督岑毓英、广西巡抚潘鼎新将越南滇、桂防军撤回,并派署两江总督曾国荃为全权大臣,陈宝琛、许景澄为会办,前往上海与法新任驻华公使巴德诺(Jules Patenôtre des Noyers)进行和谈。因法国声索赔款被清廷拒绝,上海和谈陷入延宕,法国决意据地为质。六月十五日,法舰开炮击毁基隆炮台,次日法军乘机登陆,因遭清军反扑退回兵舰。张之洞援台即缘于基隆之役后朝旨的屡次敦促,随着战局的变动,张之洞态度有所不同,反映其相关判断及利益考量。基隆之役后,出于保台考虑,清廷敦促闽粤、南北洋向台湾转运兵勇、饷械。六月二十三日,电旨谕令张之洞等赶筹大批军火,设法由台南运往台北,源源接济刘铭传。然而相较于援台,张之洞判断台湾足以自守,更看重台湾对福建法船的牵制作用。其致陈宝琛言:“省(按,刘铭传)小胜可喜,非喜胜,喜其致法而解闽也。法注台、留台,我利。占地不震惊,一;兵食不外求,二;非战无他策,三。”张之洞对福建安危的关注,除因法舰主要游弋福州、基隆外,更因张佩纶时以钦差身份会办福建海防。二张早年订有私交,在“北黎冲突”前,时任山西巡抚张之洞与在京的张佩纶屡有联络,以清议言战,中枢对此便生不满,张佩纶的外放不免有放逐之意。因此,当张佩纶等人奉诏,准备以广东援闽之粤军赴台时,张之洞劝阻称粤军为艰难凑拨,台、闽有别,重在福建。二十四日,张之洞单衔电寄总署,献牵制之策,大致内容为上引致陈宝琛电,称法军图取台湾是中国之利,台湾“土人颇强,兵食足用”。希望总署激励刘铭传诱敌,将法军牵制于台湾,以解福建之围,并举郑成功为例证明台湾能战胜外夷。然朝廷对张之洞“兵食足用”的判断并不为然,数次以台防危急,电催张之洞等拨派驻粤淮军赴台,及力筹饷械,勿分畛域。因得屡催电旨,七月初一日,张之洞等复电奏称竭力搜得卑钵北洋步枪一千二百枝、子弹五十二万颗、炮药一万二十磅及协饷二万两,准备在香港雇船运往淡水。此即张之洞等人首次对台湾的援助。在中法交涉层面上,基隆之役改变了和战态势。因台湾开仗,清廷于六月二十日召开御前会议讨论和战问题,内部吁战呼声较高。经御前会议各员讨论,清廷决意对法作战,七日后寄谕各省将军、督抚已一意主战,并饬曾国荃等回江宁筹办防务,上海谈判破裂。七月初三日,马江之战爆发,法军舰开炮攻击福州船政局,接连攻毁闽安、金牌炮台,其后法军舰驶出闽口齐聚马祖山。清廷令滇、桂防军出关越南,至此北圻战事再起,并波及中国沿海。八月十三日,法舰分兵进攻基隆、淡水。清廷得悉法军再攻台湾的消息,于十五、十九两日,谕令李鸿章、曾国荃、张之洞等赶筹军火接济台湾,并以广东距台较近,令广东钦差大臣彭玉麟、两广总督张之洞等不遗余力,赶紧援济。两奉接济电旨后,张之洞等人本欲照首次援台的办法,派人到香港觅雇船只将饷械运往台湾,然而九月初五日,法国远东舰队司令孤拔(Amédée Courbet)宣布封锁台湾,常往来于港、台间的英国轮船多不愿赴台,张之洞等人援台方式发生转变,通过多种渠道向台湾提供支援。二十日,张之洞电奏,言试以汇款形式向台湾提供饷银。在军火和兵勇方面,张之洞主要通过闽粤间的小港向台湾潜运。其时法舰主要游弋于台北基隆和淡水,台南和闽粤间诸多小港难以顾及,经多方部署,张之洞于三十日电奏,称已访求得湘淮及习台将弁十余人,令其设法潜渡,军火已派员运往泉州一带,相机分起雇民船潜渡。其后广东对台多起转运,均通过小港路线潜运。滇、桂防军出师后,两军饷械均需张之洞力筹,加以秘密援台,实颇费心力。张之洞亦自知其难,但上海谈判破裂、马江之战惨败,“清流”陷入困境,加以朝旨屡催,不得不为此无奈之举。九月十八日,廷旨电寄张之洞等人,严责以援台事宜久未奉复。张之洞在复电中不无辩白称“台事甚急,昼夜忧愤”。而在私人的电文往来中,张之洞表达了其真实想法。十月二十三日,针对张之洞焦愤情况,张佩纶来电劝告,认为张之洞秘密援台力所不能,言外非大舰队、内非联络士民不可渡台,似宜设法上复,知难而退,不必台越兼顾,劳费两穷。对此,张之洞向其表明心迹:“援台极知艰难,中旨敦促,不得不竭力冒险为之。”反映了张之洞敏锐的政治嗅觉。尽管援台艰巨,但张之洞的秘密援助一直到中法停战。经数次潜运,张之洞已将部分军火运至台湾。光绪十一年二月二十日,张之洞准备毛瑟枪二千枝、新林明敦枪千枝、子弹二百万颗,及枪炮火药、炸药等,再次委员分解至泉州、厦门、汕头一带潜渡。但其后中法停战,二十二日朝旨电寄沿海、滇、桂各督抚中法归和,越南宣光以东及台湾三月初一日停战,宣光以西三月十一日停战。三月初三日,为避免节外生枝,总署电令张之洞停运军火前往台湾。对此,张之洞于十一、十三日电寄总署,力争和约不可恃,认为法人未退澎湖,且运台各件在停战前已起运至闽粤一带,请继续将饷械运台。总署复电不免透露不满,称张之洞所寄两电已转奏,对其警告道:“所云若漏痕迹,恐有违言,希慎密酌办。”因得总署警告,张之洞只好电寄闽粤秘密转运委员暂停军火运台,等中法和约议定再运。四月二十七日,《中法越南条约》在京正式画押,张之洞当日即电泉、厦、汕一带委员“所有运台各件,即雇轮开行。”其后法军相继于五月初九日、六月十一日退还基隆、澎湖,张之洞对台湾的饷械转运至此方才结束。据刘铭传统计,光绪十一年三月以后张之洞委员陆续解交台湾饷银十余万、后膛枪三千枝,为众督抚中仅有,称赞其“尤见始终如一”。中法战时,台湾与大陆并无电报相连,文报往来尤为困难。其时张之洞可从总署、驻外使臣、南北洋、委员、报纸等多途径获取台湾相关信息,但获知真实情况及支援饷银,均须与台湾直接联络。虽然法国一度封锁台湾,但在整个中法战争期间,张之洞仍能与台湾防务督办刘铭传、台湾道刘璈等人保持文报往来,其委员和坐探发挥了关键作用。光绪十年六月十八、十九日,张之洞连得南北洋来电,确悉基隆之役发生,但尚不清楚具体情形,直至二十三日,张之洞得曾国荃转寄之福建提督彭楚汉电报,方知基隆具体战况。清廷方面亦至十八日方得悉基隆发生战事,可见台湾文报之迟滞。为解决台湾文报问题,张之洞曾屡次电寄李鸿章,希望其力促架设台湾至大陆电报线。然而架设海线花费巨大,李鸿章复电表示为难,此事遂无果。台湾战事初起时,张之洞与台湾的文报往来,主要通过福建水师提督彭楚汉。彭楚汉,字纪南,湖南武童,早年投效湘军统带长江水师,同治十三年(1874年)任福建水师提督,驻扎厦门。前丹麦大北电报公司私设沪港水线,并在厦门鼓浪屿引线上岸,光绪九年厦门电报局与大北电报公司定议合作,共用水陆线。厦门设立文报局,通过“电报—船只”方式与台湾进行文报往来。张之洞接曾国荃二十三日转寄之电报后,对彭楚汉引起关注,当日其致电张佩纶询问诸事,其中询及“彭楚汉何如?”张之洞与彭楚汉直接电报联络应在马江战后,其时法舰在福建出口去向不明,张之洞颇担忧法舰进攻广东,彭楚汉复电称法舰有赴香港修理之说。目前所见张之洞与刘铭传最早的电报往来即由彭楚汉转寄。七月十六日,刘铭传致电张之洞,希望其示以近日越南情形,并言基隆外停泊法舰三艘。张之洞复电告知越南及香港情形,并询问广东首批济台饷械是否到达及台湾战况,标志着张之洞与台湾建立联络。台湾封口前,张、刘间直接往来电报约有十封,均由彭楚汉收发,然后以船只往来厦、淡。此外,彭楚汉曾为广东钦差大臣彭玉麟下属,因此刘璈等将领的信件,彭楚汉时有抄递。九月初四、初五、初六日,淡水、台南分别有轮船进入厦门,彭楚汉接到刘铭传、刘璈、提督孙开华来信,随即抄呈彭玉麟。刘铭传信中谈及八月二十日后基隆、淡水无战事,但河口外有法舰游弋。刘璈与孙开华之信则痛斥刘铭传第二次基隆之役中失守基隆,并言基隆可复。张之洞借此亦与刘璈取得联系。由此可以推断,张之洞从彭楚汉致彭玉麟的禀文中,得知台湾湘淮之争与二刘矛盾。全台封口后,厦门文报困难,台湾文报主要由泉州所获。九月十一、十二日,张之洞分别电函刘铭传、刘璈,商守台、汇款、济械、通信等法,均请彭楚汉重价雇渔船夜渡新竹、鹿港,然而彭楚汉二十一日来电仍称二刘函电“无从寄去”,直至十一月初五日张之洞方得刘铭传复电。厦门虽仍偶得台湾文电,但究属迟滞,为解决大陆与台湾的文报往来,刘璈在鹿港、泉州两处设立道济公栈,委员经理,以小船暗渡,此后张之洞所得台湾电报多由泉州所获,通过苏浙闽粤电报线寄达。苏浙闽粤电报线于光绪十年春夏之交开通,该线闽粤段经过福州、泉州、广州等地,泉州所收台湾文报,或直接电寄广州,或由福州转寄。如十一月十九日,福州转寄刘铭传致闽浙总督杨昌濬电,称法添兵添船,台北危机,请设法调二三千劲旅由台南上岸,商南北洋以兵船护送。十二月初四日,泉州转刘铭传寄张之洞电,请张之洞速调吴宏洛部来台。张之洞还利用秘密转运人员传递刘铭传、刘璈书信。目前所见,张之洞曾派云骑尉白维桢赴台,光绪十年十月十七日取得刘铭传手书后回粤。十一月初八日,张之洞寄刘铭传信,告知汇款与军火转运方法,并越南各军战况,此信随香港洋商汇银票一并寄达。十二月广东解饷委员林国祥、洋人渣永顺谒见刘璈,并将张之洞约定旗语、挂灯暗号单交与刘璈。如此等等。为便于在台搜集信息,张之洞于九月后先后派遣坐探赴刘铭传、刘璈处,向其禀报台湾具体情形,并负责转递文报。前述秘密转运人员,同时兼有侦探职责。在林国祥札文中,张之洞命其俟领到收款回文,即赴台北刘铭传、福建陆路提督、台湾镇暨各统领行营、台北府等处详询近日军情,随往基隆就近侦探敌踪,迅速回粤禀复。但这些为临时性的任务。目前所见,张之洞派遣在台南、台北常驻坐探有徐赞彪、钱湘南、张贵文等人。徐赞彪,四川人,广东记名总兵,刘铭传旧部。钱湘南,县丞衔,张之洞督粤时期屡派为委员。张贵文,副将衔,湘军旧部。上文所述,九月间张之洞访求得湘淮及熟悉台事将弁十余人潜渡台湾,其中张之洞札派淮军旧部徐赞彪“赴台坐探”。徐赞彪于十一月二十六日抵台南,与随同入台将弁一起由刘璈派往刘铭传处效力,钱湘南、张贵文留于台南差委。钱、张二人前蒙张之洞札委随徐赞彪入台,先于徐赞彪潜渡台湾,并于二十三日会同将台湾南北情形禀告张之洞。十二月初,张贵文被刘璈派往恒春驻守,台北、台南各禀文此后皆由钱湘南递交张之洞。台湾停战后,大陆与台湾的文报往来恢复,张之洞在台坐探先后撤回。光绪十一年三月十三日,杨昌濬转厦门所得刘铭传来电,称台湾初一停战“开口”,初三停战基隆,民情欢欣,洋款可直接由厦门洋商轮解往。二十二日,彭楚汉来电言淡水、厦门间商轮已往来不阻。因淡水、厦门间文报往来恢复,战时所设道济公栈被裁撤。十四日,钱湘南禀请张之洞撤销坐探差使,但因澎湖仍为法军所据,被张之洞拒绝。目前所见,四月初三日,钱湘南上张之洞一禀,该禀文称因和议未定,台湾照常戒备,并报告台湾、澎湖法兵情况;台湾军饷艰难,绅富抗捐,刘璈出示告示暂于三月停捐,撤营以苏民困。直至八月初一日,钱湘南仍由台南发来禀文,内容为声明为何拒收张之洞给予的八十两办公费用。钱湘南等人撤差之札文暂未发现,但其后钱湘南已回到广东,而张之洞于九月奏言记名总兵徐赞彪台防事竣回粤。由此可以推测,中法战时广东潜渡台湾的坐探应于光绪十一年八九月间撤回。上海、香港华洋交集,洋行、报馆、领事馆林立,消息往来和武器转运较灵便。中法战时,张之洞在沪、港两地安排相关人员,这些人员大多非张之洞专门札派的委员,然常有关于台湾的重要信息提供。依靠沪、港人员,张之洞得以搜集台湾情报,对台进行汇款和饷械运解。中法战前,时任山西巡抚张之洞即在上海安排相关人员,为其提供中法越南交涉信息。目前所见有邵友濂、恽宝善、盛宣怀三人。邵友濂,字筱春,浙江余姚人,时任苏松太道。恽宝善,字伯阳,江苏阳湖人,监生,曾任山西朔平府经历,署石楼等县知县。张之洞调署两广总督后,通过上海与广州电报,继续与邵友濂等人联络。马江之战前一天中午,邵友濂发电告知张之洞,法国驻华公使谢满禄(Comte Robert de Semallé)下旗出京,驻法公使李凤苞被告知离法,并言“梅(按,法国驻上海领事李梅 Lemaire)私语法廷决不空手而罢”。开战次日,张之洞收到邵友濂、恽宝善来电,被告知福州开仗,福建水师战船七艘全部被击沉。可见上海情报的迅捷和重要性。邵友濂、恽宝善给张之洞传递的情报,也包括台湾的消息。光绪十年八月十四日,邵友濂、恽宝善相继来电,称原在马祖的法舰大队出口,前往台湾。十七日张之洞致电邵友濂询问第二次基隆之役情况。淡水之役后,张之洞再电邵友濂,令速示淡水、基隆消息。其后邵友濂、恽宝善就基隆与淡水的战况、法舰在台湾动向、南洋援台举动与张之洞进行反复电报往来。然而上海的情报多由报馆、领事等转告,因此也有不确之处。如二十六日,张之洞电询邵友濂,称据刘铭传二十三日电台局危迫,邵前报告言十七日基隆大胜有何依据?九月二十八日,恽宝善来电称《字林西报》接厦门消息,淡水被法攻据。对此,张之洞直接在该电报上批语“不确”。光绪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日,张之洞致电恽宝善,称二月十八日法攻淡水消息恐不确。尽管如此,张之洞对上海情报依旧相当重视,其曾寄电邵友濂言“请饬恽令有要闻须发电”。香港开埠较早,邻近广东省城,且为法舰停靠、修理、物资补充中转站,除临时札派的委员外,何献墀、罗寿嵩二人在香港为张之洞提供中法战事的重要信息。何献墀,字崑山,广东南海人,在香港充任安泰公司经理,拥有候补道衔。罗寿嵩,汇丰银行买办,候补道衔。光绪十年,广东布政使龚易图在港购买洋炮,同时打探法船有无自西贡赴闽的消息,六月初七日,龚易图禀告张之洞从何献墀处所得的相关消息,同时录呈何献墀的来电,由此张之洞与何献墀结识。目前所见何献墀与张之洞的第一封直接通电,是七月初三日何献墀电禀法国进攻福州。张之洞与罗寿嵩的联系不知起源何时,可能与汇丰借款有关,现有二人最初的联络材料是委员祁兆熙与罗寿嵩于八月十七日电禀刘铭传克复基隆。二十四日,张之洞致电二人:“十七克基之说何据?即刻详复。”从何献墀、罗寿嵩来电可知,二人在香港提供的情报,如同上海情报一样,涵括诸多中法战事内容。二人对台最主要的情报搜集工作,是向张之洞报告越南、台湾法舰到香港的时间、式样。其时法舰在中国沿海往来不定,清廷虽已基本判断法军目标在台湾,但张之洞始终担心法舰进攻广州或琼州,何、罗二人的相关情报有利于其对法舰的进一步动向作出判断。如七月二十五日,张之洞致电何献墀,称其得悉法添兵一千从香港前往基隆,并在港购买小轮船,疑心实为攻粤,要求确探速复。九月十七日,张之洞致电何、罗,询问法舰“地里暗焚”号向在基隆,为何突然来香港,是否有攻打广州企图。大鹏协副将赖镇边亦由张之洞札派,在港打听法舰动向。赖镇边,号磐石,广东东莞人,咸同时随其兄转战江南,历任署龙门协副将、琼州镇总兵、大鹏协副将,驻扎九龙城寨长达十三年。七月十七日,张之洞札派赖镇边密探法舰在香港的动静,当日,赖镇边电寄张之洞八点钟有法白战船一只来港。中法战争期间,张之洞与赖镇边的往来电报有近百封,最后一封电报发于光绪十一年四月二十一日,就数量而言不可谓少,内容多为赖镇边发电禀告张之洞法舰动向。其任务似乎仅仅局限于打听法舰,电报的私密性、重要性不及何献墀、罗寿嵩二人。除安排人员获取情报,张之洞多次派员于沪港觅雇洋船,以向台湾转运饷械和兵勇。前文所述,张之洞首次援台饷械即由香港雇船前往。法封全台后,轮船往来台湾困难,张之洞对台援助主要通过闽粤小港渔船,但渔船装载量少,大批兵勇难以潜渡,张之洞冀以洋船载兵渡台。因朝旨屡促拨兵援台,张之洞等拟以粤勇方恭五营援台,后改以在粤淮军吴宏洛部。光绪十年十月二十一日,张之洞致电曾国荃、邵友濂,询问有何雇船之法。次日再电邵友濂,询问能否代雇威利或平安轮船,令赴潮州载军赴台。与此同时,张之洞派郑观应前往香港秘密租买洋船。中法战争期间郑观应由钦差大臣彭玉麟调往广东,总办湘军营务处事宜。十一月二十一日,郑观应电张之洞,称其已抵达香港,秘密寓居泰来栈,暗托张廷桢密探渡台轮船。据二人往来函电,郑观应在香港曾与德船威利、平安、益德利、得时马,英船布路布地士、海龙,美船占那各船主、行主接触。邵友濂、郑观应在沪港觅雇洋轮不乏接近成议之时,但最终并无成效。台湾封口后,张之洞在沪港觅雇洋船转运兵械虽无成效,然其借助在港商人,向台湾进行了多笔汇款。对台汇款事务张之洞原欲托香港、淡水的汇丰银行完成。九月十二日,张之洞致电驻英公使曾纪泽,询问能否与英外部商量,重资托台北、淡水英领事汇饷通信。曾纪泽复电请张之洞派能员到香港,与汇丰银行总办商汇台之事,其已请英国局主发电给香港商量汇款之事。张之洞即派罗寿嵩等人前往办理。尽管有曾纪泽在背后协助,但经过两次协商,由汇丰银行汇台饷银事仍不成功,罗寿嵩不得不来电言“台饷仍未有路,能汇再禀”。因银行汇款不成,十月十七日,张之洞电寄广东按察使沈镕经,称听闻广东水师提督方耀向人言台饷有汇兑之法,望沈镕经详细问明即办。光绪十年十一月初四日,张之洞咨照方耀,盛赞其与台商“情谊联络,素足取信”,饬善后局向香港行商挪借洋银三万元,交方耀汇台。二十六日,张之洞再饬方耀设法汇兑洋银二万元给援台吴鸿源部。接奉张之洞咨文后,方耀即派部下前往潮州、汕头、香港询问殷实行商情况,令不论汕头、香港,皆可设法将汇票附搭小船潜渡台湾。除令方耀联络港潮商人,张之洞另托英人璧德满(John Pitman,又作彼得曼、卑文等)联系洋商汇兑。璧德满原为英国海军军人,退役后在上海从事商贸,与英国、日本商政人员均有联系,据张之洞所言,此时其为香港参赞。张之洞与璧德满认识应由龚易图介绍。六月二十二日,龚易图禀告张之洞从璧德满处所获香港情报,同时称璧德满最贪财,可直接用其打听情报。璧德满醉心中国事务,在马江战役发生后,曾上张之洞条陈,经张之洞批示,会同知县张衍鋆秘密前往香港招募水师和洋弁。此后璧德满往来广州、香港间,时有重要情报传递。九月三十日,张之洞电寄总署称“汇银两次电由伦敦英商转托港商不允,兹与一洋人商允以相机汇兑,俟取有台湾收银确据随时照付”。电报中之“洋人”即璧德满。从电文推断,张之洞应在汇丰银行汇款无果后即联络璧德满从中经理对台汇款事宜。在张之洞的指示下,璧德满向台湾汇洋银五万元,以接济吴鸿源添募土勇。闽南、粤东一带离台湾较近且港口众多,康熙收复台湾后,闽、粤、台间商贸、移民、偷渡频繁。中法战争期间,由于法国的封锁,厦门、香港等沿海大港与基隆、淡水轮船往来受阻,闽粤督抚利用闽粤交界小港潜运兵勇、饷械。张之洞札派委员前往厦门、泉州、汕头、南澳等处,负责秘密转运援台饷械。厦门是与台湾联络的重要港口,光绪十年九月后,厦门与淡水的文报往来虽受阻,但仍常有渔船往来,闽浙总督杨昌濬、福建水师提督彭楚汉其时即派出雇船尝试潜渡鹿港、新竹等地。九月二十二日,张之洞已命丁忧知县蔡德芳前往厦门一带秘密布置,但在闽活动的关键委员应为山西补用知府杨玉书。杨玉书,四川华阳人,同治十二年分发至山西,张之洞抚晋时受到赏识。光绪十年九月二十四日,张之洞札派杨玉书至泉州,秘密雇佣民船,将军火运台,其后杨玉书在厦门、泉州、福州多处联络沟通。杨玉书在厦门的主要任务之一,即协助前温州镇总兵吴鸿源潜渡及为其转运饷械。吴鸿源在闽台一带素有威名,光绪十年七月初一日,张之洞电奏可否令吴鸿源募勇援台。八月二十九日,上谕令吴鸿源带勇迅速设法赴台援助,因吴由张之洞奏请援台,其对此事颇着心思。九月十三日,张之洞致电彭楚汉,询问吴鸿源现在何处。杨玉书大约在十月前往厦门,十五日,张之洞电寄彭楚汉询问“杨守玉书已见否?现何往?”彭回复杨已在厦门,但尚筹无头绪。二十二日,张之洞致杨玉书一封密电:“道子已成军否?渠忧无饷,愚能使之有饷,忧无械,愚能使之有械,惟波撼岳阳下句如何?如渠愿往,并有其法,速密示。孝标、孔彰议有端倪,两君能了即听之,不能完卷再分润,不拘各半。”“道子”,指唐代画家吴道子,代指吴鸿源;“波撼岳阳下句”为“欲济无舟楫”,指无船渡台;“孝标、孔璋”,分别指南朝梁文人刘峻(字孝标)和建安七子之一的陈琳(字孔璋),指代另两个秘密转运委员刘保林及陈占鳌,下文详述。二十四日,杨玉书来电称吴鸿源打算只身东渡,吴希望张之洞电商南洋派江苏道杨嘉善来厦襄办。张之洞即询吴鸿源只身东渡,如何筹运勇、械?杨嘉善为何人?杨玉书电复吴鸿源在台募土勇,广东的接济交其三子必能寄到台湾,并言杨嘉善可用。至十一月初五日,杨玉书来电称吴鸿源于初三日渡台,请赐后膛枪一千余枝,派淮军宿将马宗骏赴汕头督运。对此,张之洞指示汕头秘密转运委员刘保林准马宗骏督运,但另筹精械。为解决吴鸿源饷械,十一日张之洞电请福建钦差左宗棠奏拨厦门海关税收汇运吴鸿源,广东助以精械,然左宗棠电复厦门税关支绌。对此,张之洞回复表示无奈,望福建筹得他款,拨给吴鸿源专饷。除了联络福建筹给专饷,十二日张之洞致电总署,请将上海新购一千枝云着士枪转解吴鸿源,由其三子吴文彬在厦门解运,另外给专饷交叶文澜和吴文彬解运,请饬左宗棠等酌办,以后其仍当设法济以利器。朝廷准张之洞所请,叶文澜和吴文彬即在厦门为吴鸿源转运。叶文澜,厦门人,戴潮春起义时曾于厦门转运粮饷,其为汇丰银行买办,并有候补道衔。叶文澜于九月十二日已受杨昌濬委托,负责汇饷之事。十四日,张之洞即电寄彭楚汉,言“厦汇丰洋行候选道叶文澜人甚能,熟台事,祈与商通信济械之法”。在接朝廷准叶文澜负责转运吴鸿源专款之电后,光绪十一年四月十六日,张之洞令叶文澜速解广东所汇五万元,由台北刘铭传转交吴鸿源收,如吴鸿源已收到之前广东所汇七万元,则由刘铭传收取。至二十三日,叶文澜来电称已派员由商轮解往台北,交刘铭传验收。吴文彬,字叔南,千总,杨玉书所言之吴鸿源三子。光绪十年十一月初八日,张之洞电寄彭楚汉,令其速觅吴文彬。上文张之洞为吴鸿源所请一千枝云着士枪,即由吴文彬转运,并于光绪十一年正月初四日到达台湾卑南。为给吴鸿源继续筹备精械,二月十六日张之洞札派云骑尉白维桢、都司马鸿图等管解林明敦枪一千枝、子弹一百万颗及火药、铜帽等军火往厦门,再交吴文彬设法转解吴鸿源。然不久中法停战,此项济台军火于四月后方抵台湾。以上各饷械均由张之洞札饬杨玉书在厦门负责料理。张之洞在闽粤一带秘密转运的重要委员另有陈占鳌和刘保林。陈占鳌,广东潮州柘林人,山西候补道,张之洞在晋时下属。其于光绪九年被张之洞派为坐探往香港、广东省城打听中法越南交涉消息,张之洞督粤后,陈占鳌继续在香港等处活动。刘保林,四川华阳人,监生报捐通判指发广东试用,历受张之洞重用。光绪十年十月初一日,因杨玉书来函转运军火、协助吴鸿源及方恭五营渡台事繁,张之洞于是另札刘保林会办。十七日,刘保林禀告经查汕头潜运较易,张之洞遂秘札刘保林、陈占鳌驻汕头办理台湾转运。十一月初二日,张之洞电刘保林,询问日来布置是否有眉目。刘保林、陈占鳌往来汕头、南澳间,一面在汕头与张之洞保持电报联络,一面赴南澳负责秘密转运。二十二日,刘保林再次发来电报,称其昨日已回汕头,已将军火分作两批全数运抵铜山(即今漳州东山岛),等顺风即行渡台。而在此前,张之洞派广东从九张锡藩另管解军火赴汕头,二十四日,张之洞电寄刘保林,称张锡藩先一步到达汕头,由柘林潜运军火,令其速查明情况。刘保林电复张锡藩十月二十六日到达汕头,军火在柘林请人代押。通过小船潜渡,经南澳、柘林、铜山等闽粤交界小港,刘保林、陈占鳌共负责完成三批军火秘密转运,分别于十二月十一日、十二月初五日、十二月初七日到达台湾,统计前膛大吉洋枪二千枝、枪炮药十万磅、铜帽百万。三批军火转运完成后,光绪十一年二月十六日,张之洞札派从九宋諴等人管解军火运汕,由陈占鳌设法觅船潜运刘铭传,又令盐大使陈天佑、知县段鸿举等管解毛瑟枪二千枝、子弹一万颗,设法觅船解赴台湾。正当陈占鳌筹划军火潜运时,三月初一日台湾停战,沿海与台湾的轮船往来恢复,初八日陈占鳌致电张之洞,称得东转运局电,宋諴等人管解军火由省河阿美轮船解台,毋庸运汕转解,是以终止。三月初三日,清廷下令停运军火渡台,闽粤一带军火转运暂停。二十一日马鸿图、张锡藩等管解军火至汕头,陈占鳌等来电称有民船肯往台湾,询问马鸿图等所解军火是否转运,张之洞对此指示:“有旨停运渡台,军火暂勿运,稍候之。和约成则运,款局败亦运。”其他转运军火情况相似。如四月十九日,段鸿举来电称其于十三日到达泉州,等待顺风渡台。张之洞复电运台各件有旨不能起解,候示再运。至二十七日,张之洞发电杨光铨、陈天佑、陈占鳌、彭楚汉、叶文澜,称中法详约已画押,法舰停止巡查,所有运台各件即雇轮船开行,较民船妥速。杨玉书、刘保林、陈占鳌另曾料理方恭五营渡台和试办对台汇款。方恭五营原为马江战前张之洞援闽之粤军,马江战后闽浙总督杨昌濬、钦差大臣左宗棠各带湘军来闽,福建大军云集,且朝廷屡促广东派军援台,张之洞遂与左宗棠等商量以此五营援台,拟令至泉、厦、南澳一带设法渡台,杨玉书前往福州面见左宗棠等具体磋商。光绪十年十一月十七日,张之洞电询杨玉书谒见福建当道情形,告知其方恭五营在福州径渡台湾,请其转告方恭之弟福建候补道方勋照料。然因潮勇思归,且沪港雇轮不顺,张之洞电商福建当道饬方恭各营回汕,打算从汕头或南澳暗渡。方恭五营到汕后,张之洞数电刘保林在汕头负责料理,并密查弁勇情形,分别明晰禀告。刘保林在汕头遵行照办,然因刘铭传不愿粤军援台,十二月二十九日,张之洞札派方沿统带五营弁勇前往钦州驻守广西各军后路,并派刘保林经理该军营务,一同赴钦。潮勇援台之议遂无果。对台汇款方面,张之洞曾札饬刘保林、陈占鳌在汕头负责对台汇款事宜,先行试办一万两。据陈占鳌来电,其于光绪十一年二月十六日将汇票附船前往台湾。此后中法停战,未见陈占鳌在汕头其他汇款行为。中法画押后,杨玉书由闽旋粤,陈占鳌被张之洞派往肇庆、梧州等处清查关税,加之前已派往钦州的刘保林,三人在闽粤一带小口秘密转运的任务至此完成。因转运得力,战后三人各得张之洞保奏,并再次委派参与中法勘界、整顿厘金、琼州开发等事,为张之洞督粤时期倚任的委员。台湾作为东南海防重镇,在中法战争中具有全局性的战略意义。“北黎冲突”后,法国希图在中国沿海占据一地作为谈判筹码,南北洋、福建、广东各海口皆是其目标,最终法国选择台湾作为“最良好的、选择最适当的、最容易守的、守起来又是最不费钱的担保品”。时法国本欲短暂攻据台湾,但由于大陆的援助和台湾军民的抵抗,法国费时耗兵于攻打基隆、淡水。质言之,台湾对东南沿海及越南法军起到重要牵制作用。从中法战争中台湾的战略地位而言,张之洞援台与战事走向有着紧密联系。在援台各督抚中,张之洞是较积极的一位。战争期间张之洞苦心竭力,通过联络各方人员、札派委员等方式,获取台湾文报与对台秘密转运,有力地支持了台湾抗法,诚如刘铭传所言:“(拯台湾孤危)实由李鸿章、曾国荃、张之洞设法济援,不遗余力,惟当敌船环扰、危急路穷之际运械、送信、兑银。”张之洞积极的援台举措,使台湾得以牵制法国兵力,终以镇南关大捷,扭转了整个中法战争的局势。张之洞苦心援台对其仕途尤有关键影响。张之洞前在山西巡抚任上,与张佩纶、陈宝琛等“清流”围绕越南交涉问题内外呼应,奏请对法作战。光绪十年三月后,“清流”纷纷直接参与中法战事。上海谈判破裂、马江之战惨败,为“清流”的前景蒙上阴影。前文言及,张之洞出于政治嗅觉,对台援助积极,因此张之洞屡获醇亲王奕譞及总署赞赏,奕譞曾致军机处函言:“顷阅香涛两电,其探甚详,其论甚当,一片诚悃,似驾乎各固吾圉诸公之上;宜有奖谕,并择善立办,希诸位裁度。”所谓“两电”,指光绪十年九月三十日张之洞致总署电,一言争越救台以振全局,请准广东,再向汇丰银行借一百万两;一言对台汇银、转运军火,已派人至闽粤交界一带潜运,及报告香港、越南各消息。十一月十三日,因张之洞为吴鸿源筹运饷械,总署再次来电嘉许:“张之洞屡济台军可嘉。”可以说对台、越援助,为张之洞赢取了一定的政治退路。十二月十二日,军机大臣、大学士会同刑部定议唐炯、徐延旭北宁贲军一案,在奕譞与议下,此前保举徐、唐的“清流”各得处罚却境遇不一:张佩纶连带马江战败之责,革职回京查办,陈宝琛交部严加议处,旋议张佩纶从重发往军台效力,陈宝琛降五级调用,“清流”领袖李鸿藻于“甲申易枢”已获降级处分退出军机处,而张之洞因“征兵筹饷,颇著勤劳”,从宽交部察议,仅降一级留任。所言“征兵筹饷,颇著勤劳”,即指为越南和台湾筹运饷械的功劳。张佩纶、陈宝琛自是仕途乖蹇,张之洞却得以留于东南总督任上,日后逐步成长为全国瞩目的地方督抚。
作者刘青峰,历史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原文载《史学月刊》2023年第10期,注释从略。